重庆法语家教 一个时代的斯文｜冯端先生与他的家族

这是一张拍摄于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照片中的五位老人，最小的已经60多岁了，最大的也快老了。似乎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除了每个人鼻子上的眼镜和书卷气息。然而，这五个看似平凡而简单的人，却组成了中国科学史上著名的绍兴冯氏家族。

左边的四个是兄弟姐妹:

第一位，大哥冯欢，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电气工程博士，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工程师。

第二名，二哥冯康，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中国有限元法创始人，计算数学研究的创始人和开拓者。根据Didone的《纯数学全景》和《岩波数学百科全书》，国际数学界对“20世纪世界数学家”进行了全面、定量的分析，其中有7位中国人进入了前200名，其中前三位是、华、冯康，他们被称为“20世纪中国数学三驾马车”。

第三名，弟弟冯端，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凝聚态物理硕士。

第四位，慧峰姐，毕业于国立浙江大学，拥有芝加哥大学理学硕士学位，是中国昆虫生物化学的奠基人之一。

最右边是惠丰的叶笃正先生，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国家西南联合大学博士，中国现代气象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中国大气物理学的奠基人，全球气候变化研究的先驱，2005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

1980年，就在这张照片拍摄前不久，中国科学院恢复了1955年建立的教员制度。按照严格的选拔办法，中国科学院共有283名教职工当选。他们代表了中国科技界历经十年浩劫的最高水平——冯康、冯端和他们的妹夫叶笃正，同时出现在这份院士名单上。在中国现代自然科学史上，这在空之前可能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死人都死了。照片中的五个兄弟姐妹现在已经死了。回望过去，冯兄妹的成长经历为我们从中国现代文化变迁的角度理解“书香门第”的真谛提供了样本。

△

1933年，四兄弟姐妹在苏州的后院被拍到

2

与姐夫叶笃正的家庭相比，冯的家庭并不是一个大家庭。冯氏兄妹之父冯祖培，在1904年参加了最后一次科举考试，获得了“秀才”的美誉。没想到，第二年科举就被废除了，冯祖培常年周游列国谋生。他还在六合、无锡做过县令，最后定居姑苏。冯的家世虽不如叶显赫，但也是以务农和读书为业，诗书传世，代表了中国大多数传统普通读者的精神面貌和文化背景:清贫，要强，从不落入青云之志。

冯祖培擅长诗词和书法。他是典型的中国古代文人。他甚至严格按照规范给了四个孩子一个字号:

冯焕，字文博

惠风，字仲贤

冯康，字强叔

冯端，字姬叔

从小受新文化影响的四兄弟姐妹，虽然一辈子都没有用过这些老套的“话”，但却在父母营造的轻松优雅的家庭文化氛围中得到初步滋养，奠定了一生的文化基调。

在冯的家里，父亲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上中学的孩子有权利加一份报纸。父亲选择了《国家新闻周刊》，里面既有父亲关注的旧式诗歌栏目《采风》，也有心爱的儿女沈从文编辑的文学栏目。当时，冯的兄弟姐妹们并不知道，他们和冯家住在寿宁巷的一条小巷里，相距只有十米，很有名。

大哥冯焕热爱电影——他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是招商局总经理赵铁桥的儿子赵默——于是他订阅了《上海晨报》。

二哥冯康思考深刻，于是订阅了胡适先生主编的《独立评论》。

我父亲一年到头都在旅行。虽然不能给这个家庭带来繁荣，但他给他们留下了很多书，一屋子的书，留下了兄弟之间互相学习，互相启发的氛围。什么是书香门第？这是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出来的四个兄弟姐妹后来依次进入苏州中学。20世纪30年代，苏中名师辈出，包括从牛津大学归来的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历史学家杨仁干先生、从伦敦大学归来的外国作家沈同洽先生、从柏林大学归来的生物学家陈邦杰先生。

在这里，冯端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阅读了荷兰作家龙方的《冰心》、《邹韬奋》、《陈衡哲》、《胡村》、《宽容与人的故事》，以及丁文江、翁主编的《中国地图集》和日本学者山本一清的《壮观的宇宙》...

多年后，已经年过八旬的冯端回忆说，在这些极具包容性的综述中，他养成了阅读的爱好和独立思考问题的习惯，“为我连根拔起了‘威权主义’和‘蒙昧主义’的土壤，让我明白了宽容和自由的价值，引领我走上了我一生想要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之路”。

△

年轻的冯端正在家里学习

三

冯端14岁时，抗日战争的硝烟开始在全国蔓延。为了保存中国文化的血脉，中国大学在战争的威胁下纷纷西迁。它以无尽的弦歌、不屈的精神、意志和手段，谱写了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激动人心的篇章。

在时代的洪流中，冯兄弟姐妹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和见证者。大哥冯焕、二哥冯康考入中央大学，随学校迁往重庆；姐姐慧峰随浙大移居江西、广西、贵州；弟弟冯端随母亲远离福建，到福州中学读书。

没过多久，父亲冯祖培去世，很难树敌。

我的姐姐慧凤毅然决定带着18岁的弟弟冯端搬到重庆，去找她的大哥和二哥。

1941年8月，3名妇女儿童从福建长汀出发，用5个月的时间，跋涉千里，途经福建、江西、广东、湖南、广西、贵州、四川等省，终于在第二年初春抵达重庆。一路风雨兼程。

今天我们读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可以看到知识分子西迁的时候也是乐在其中。事实上，对于那些经历过的人来说，那一年的艰辛和危险对人类来说已经不够了。冯端一生都深深感受到姐姐慧峰在这段经历中的作用。多年后，谈起往事，他也感叹，在西游途中，他的姐姐冯辉亲自登门，联系，走近，问人，求助...全靠她自己，能够屈能伸，担当重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要知道，慧峰自己那年才24岁，只是一个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年轻人。

在冯的兄弟姐妹中，大哥冯焕、大姐惠风曾留学美国，二哥冯康也曾被派往苏联留学。只有没有留学经历的冯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土学者”。不是因为冯端没有学够，也不是因为没有出国留学的机会，而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在海外，家里高厅里没有人照顾老母亲，所以冯端毅然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和母亲一起在国内等待。用他的话说，在他的同胞中，他是最年轻的，从小就受到了最多的照顾。父亲去世时，是大哥用工资抚养母亲；在危急时刻，是我姐姐惠凤去西部服侍她的母亲。现在，接下来接力棒应该是她自己，而所谓的“个人未来”仍然是其次。

这就是书香门第的精神底蕴:不仅在于诗书传家之雅，尊亲孝道之德，敬兄敬友之礼，更在于风雨兼程中的坚毅和勇于担当。

△

四兄弟姐妹父亲冯祖培，母亲严

四

1942年，冯端正式进入中央大学物理系。我在四年里经历了四位校长:顾、蒋介石、、吴。真正深刻影响他学术命运的是赵忠尧先生，他在高三时从西南联大调任物理系系主任。

当时赵先生四十出头。他是第一个在CUHK物理系用英语教授核物理的人。后来，赵先生成为冯端毕业论文的导师，以核裂变滴流模型文献综述为主题。多年后，冯端意识到赵先生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论文题目，其实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

20世纪40年代中期，为了强大的国防实力，国民政府曾计划在抗战结束后，在中央大学的基础上建立核物理与核工业研究中心，并请吴先生负责，由先生具体实施。计划中，当时国内数理化顶尖专家华、、曾昭伦分别带两名助手赴美深造。这是原子能研究委员会的雏形。不幸的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计划最终流产了。

然而，仿佛过了几天，十几年后，冯端的二哥冯康作为中国计算数学的奠基人，亲自参与了新中国原子弹的研发。

冯康是一位数学家，他从未接触过核物理和原子弹，但他却是弗里曼·戴森所说的“鸟型”数学家——“翱翔在高空空，游弋在数学的广袤大地上，无处不在。他们关注的是能统一我们思维的概念，往往把分散在土地不同区域的问题联系起来。”此外，他们熟悉六种外语，包括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日语。冯康带领团队成员以大量的阅读文献和当时国内仅有的两台计算机——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的103和104计算机，完成了原子弹设计的海量计算任务。

1999年5月6日，中国科学院原党委书记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中国科学院与“两弹一星”的回忆》一文中写道:“‘两弹一星’的真正英雄，是科学院的数学家关、冯康...请以史为鉴！“对了，历史不仅要记住冯康因为熟练运用七国语言为中国国防做出了巨大贡献，还要记住他在几年后的浩劫中还被指控为“七国间谍”。

冯康去世五年后，冯端在文章中写道思念二哥:

冯康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也是一位资本家。他的科学生涯与他的性格密切相关。一个人的性格可以从不同的方面来呈现:在他的学生眼里，他是一个带领他们攀登科学高峰而不畏艰辛的好导师；在同事眼中，他是一位具有战略眼光和实战能力的优秀学术带头人。每个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工作，忘记了吃饭和睡觉。他卧室的灯经常通宵达旦，他致力于科学研究。在Lax教授眼里，他是“厚颜无耻的独立，无畏的正直”。这个评论赢得了我的心，谈到了冯康性格中最本质的问题。我想把它扩展到“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正是这一点，在我与他相处的近七十年里，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他不是一个被动的诺诺，随波逐流。他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很多都和风俗不同。在关键问题上，林却有着“三军可夺冠，匹夫不可夺冠”的精神。从科学工作到做人，这种精神得到了贯彻。

△

冯康雕像

冯端对二哥的评价也是对自己的真实写照。冯端自1946年留校担任助教至今，在南京大学物理系任教72年，几乎教授物理学的所有分支学科。

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金属材料的缺陷被选为主要研究对象。改革开放后，研究重点集中在凝聚态物理与材料科学的融合上，随后在20世纪90年代，他深入微观世界的“纳米材料”课题。冯端先生的学术道路始终紧密结合国家的实际需要和科学的内在发展。他的科学研究从来不是屠龙的本事，也从来没有吹嘘过自己的深度。

如今，由冯端先生及其团队创建的南京大学微结构国家实验室，已成为全国仅有的20个国家实验室之一，被英国《自然》杂志列为除日本以外的东亚两大科研机构之一，被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列为中国大陆第一实验室。

年轻时，冯端翻译了奥地利著名诗人里尔克的代表作《黄昏》，其中写道:

你探索不可言说的东西，最终让你失去的生活变得成熟。

这符合冯端多年来对生活和学术的追求。

△

1980年，冯康和冯端同时当选为教员

五

1991年，记者采访了叶笃正、冯康、冯端三位院士。采访结束后，三位先生被邀请写碑文。相比小叔叶笃正的题词“你在积累，打算虚列真相，还敢否认”和二哥冯康的“独立思考，志在求真”，冯端的寄语独树一帜:

古玉本是普通人，突然送上一条浮生。

晚上看天空，星星是垂直和水平的。

就好像你死了，你是天生的邻居。

喝长寿酒让你快乐。

这是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的诗，冯端转自英文版。虽然一生致力于自然科学，但冯端从未放弃对人文学科的热爱。他的文学艺术造诣深厚，对诗歌的热爱独树一帜。

14岁苏州沦陷，冯端草桥中学被日本侵略者炸毁。他和二哥冯康在图书馆的废墟里捡到了一本屠格涅夫小说的余烬，津津有味地读完之后，可以忘记身边的士兵。

读高中后，巴金先生翻译的外国文学，李健吾先生的文学批评，沈从文先生的小说，游寿先生的《楚辞》，都让他倾心不已，念念不忘。他喜爱林和废名的现代风格的作品，废名的代表作《桥》与他一起被带走了半个多世纪。后来，通过梁先生和卞先生的翻译，冯端接触到了波德莱尔、马拉美、里尔克以及象征主义诗人“空”，这让冯端着迷，也让他对中国古典诗歌有了更深的理解。

更令人敬佩的是，冯端从人类文明的高度充分理解了“自然”与“人类”的区别与联系。在他看来，“科学和艺术可以相互兼容，诗歌和物理也是相互联系的”。

在他的代表作《凝聚态物理》中，冯端在每篇文章的开头都引用了一首相关的诗，比如《波在不同结构中的传播》，他在诗中引用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优美的一句话:“时间就像滚滚而来的波浪，每分钟都走向终点。后浪和前浪不断被环流、前呼后拥所取代，一个个都在争第一。”。

比如在《水晶面》一文中，他引用了英国诗人白郎宁的诗句:“世间，残缺的拱弧；在天空中，完美的圆”，用来解释不完全的绝对性和完全的相对性；

比如在《超越水晶之州的目光》中，他引用了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打油诗:“博物学家观察得好，跳蚤咬大跳蚤。微蚤以小蚤为食，无穷尽的蚤咬蚤”，用来解释湍流的奥秘。

比如《熵的世界》引用了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名言:“凡是我们不能说的，就必须保持沉默”，有意义，有启发。

今天，我们经常感受到学科专业化对学者的负面影响。文理科之间不仅交流少，同一学科内部也有严格的壁垒。文科教授不懂数学常识，理科教授没有人文关怀，这似乎是我们空的共性。然后我对冯端先生这一代老一辈学者感到惊讶。为什么他总能学文理，融汇中西文化？其实这也是书香门第的精神内核:诗书的礼乐，不是强迫学习的“功课”，也不是必须完成的指标，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修养，一种生活方式本身，也是《论语》中“沐浴于释，舞于风，唱而归”的追求。没有这一点，再多的藏书，再高的学识，也很难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

冯端和妻子陈的结婚照

五

诗歌是冯端先生与妻子陈女士之间的纽带。20世纪50年代初我们相识时，冯端送给陈莲舫两首诗:穆旦翻译的普希金《青铜骑士》和何其芳的《夜歌》《昼歌》。

1955年，冯端给陈写了一首关于爱情的诗。到目前为止，它已经让人感到放松:

为什么要让忧郁的思绪重新感染你单纯的心？

为什么会有人怀疑我们的长期幸福？完全不敢相信。

安静的姐姐，温柔的爱人，我的心会永远珍惜你纯洁的形象。

没有你，我生命中剩下的只有空虚和凄凉。

无论是在寒风中，看着树叶飘落，还是踩着满是积雪的街道。

只要想起你，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温暖的阳光。

一个关于诗歌婚姻的好故事终于迎来了幸福的婚姻。从谈恋爱到结婚，冯端写诗庆祝每一个重要的节日。冯端出国访问时，多写诗抒发对妻子的感情。在一次访问美国期间，我想家了，所以我写道:“在异国他乡的一个暴风雨之夜，客人们想家了。让女人潜入游子的梦里。”60多年来，冯端给妻子写了无数首情诗，而陈用一个红色的小皮箱保存着他所有的作品。

△

2015年，冯端夫妇在南京先锋书店举行钻石婚礼纪念活动

记者采访了90岁的陈，问她与冯端共事60多年的秘密。陈回答:我从来不相信冯先生会看上别人。我们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信任。冯先生在路上，低着头走着，甚至没有看任何人。有一天，正好是他下班的时间。他的眼睛不好，而且近视。他走路时没有抬头，也没有环顾四周。我从远处看到他，走近后摸了摸他，他看到是我，就笑了。

陈说，比如院士是我和冯老师的介绍人，她的丈夫是林兴山，他们的关系也是模范夫妻。当时的人们非常投入。20世纪50年代初，林兴山被选派到苏联留学。在他离开的前夕，他们聊了一整夜。林兴山在苏联学习了四年，王业宁等了他四年，信守了一生的诺言。

浪漫如诗，忠诚如石，这是书香门第留给冯兄弟姐妹的另一种风格。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