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地震 在巴厘岛过春节 母亲因为车祸住进了ICU
原创 阿狸 三明治
文字|阿里
编辑|胖粒“她说什么了?”妈妈从床上伸出手,拉了我一下。“护士说要让我们转到ICU去。”我低头对她说,“估计今晚没法回酒店了。”妈妈几小时前出了车祸。摩托车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我妈被拖了2米,撞到路边一张木桌的角落,摔倒了。2018年的春节假期,我带着妈妈去了巴厘岛度假,顺便可以庆祝她的55岁生日。这是姥姥去世的第一个春节。此前的每年除夕,妈妈都会张罗家人一起吃饭,拍照。北京的年夜饭预订很紧俏,她总是提前2-3个月就告诉我她已经订好了某某餐厅。这个春节妈妈说想要离开北京,避免过于睹物思情。妈妈是一名医生。医生有一个特点,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最坏的结果,但当别人想放弃的时候,他们会不断尝试。自从我奶奶病重后,我妈妈一直照顾她。糖尿病的诸多并发症严重影响了奶奶的生活质量,她的病让奶奶的脾气更加倔强。半年来,她是一名私人医生、一名护士、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和一名病人的女儿。她在家里给奶奶买了一个ICU,有一张电动病床,可以遥控翻身。白天不在家的时候,会让保姆帮奶奶翻身按摩。晚上下班回家,会给奶奶护理,测量血糖,观察体力活动,调整用药,改变饮食。但老年人的慢性病是无法痊愈的,很多时候因为生活质量的下降,患者自己都想要放弃了,而且无论治疗与否,最终结果都会一步步恶化——医生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延缓恶化的进程,是所谓的“偶尔治愈,常常缓解,总是安慰”,妈妈几十年在老年科室,对这句话很清楚。姥姥的糖尿病足溃烂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其他脏器也在日益衰退。姥姥的足溃烂到脚趾发黑,最终露出了骨头,妈妈再也没必要给那个脚趾上药了。她把姥姥脚上的被子重新改好,就去配药了。几天后,姥姥离开了。到达巴厘岛的那天,我们发现这里的交通非常混乱,双向车道上经常有四排车。由于交通堵塞,摩托车已经成为当地人和游客的重要出行工具,其中有许多以前从未骑过的新手。旅游城市的摩托车租赁大多不看驾照,交钱戴头盔就可以骑走。我在当地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下午急诊室最常见的来访者是带着纱布和膏药的游客。 01事故事故发生在除夕当天下午。在被摩托车拖倒之后,很快妈妈就自己站起来了。没有外伤、没有流血,只是撞在桌角的腹部有一些淤青。在路旁稍坐了一下,她就说没事了,回酒店观察一下吧。她是医生,她说没事我就放心了。把妈妈送回酒店躺下后,我出去处理交通事故。今天除夕夜,晚上一定得让妈妈吃点好的补一补。母亲身体比同龄人好。像所有医生一样,她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地站着。大学时,她连续四年获得短跑冠军,还加入了省游泳队。她的心肺能力特别好,跟腱很长。我舅舅不止一次跟我说:你妈妈用“片鞋”能把卫冕冠军穿钉鞋扔十几米,看起来很自豪,好像在给我讲一个传说。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能没有她去购物。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在那之前我没听说过“内出血”,不知道表面不流血,还存在内脏破裂出血的可能。很多人就是因为内出血失血过多又没有及时发现才丧命的。我处理完交通事故后回到酒店,妈妈从床上起来给我开了门。我问她,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我想,如果稍微好些了我们就出去吃年夜饭。她还没回答,两眼直直地看向一侧,显得有些迷茫,突然身子就歪向墙壁倒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我以为,是死神来了。这种短暂的昏迷是由于突然起身开门导致血压不足引起的。经过理性分析和回忆,昏厥可能只需要2-3秒。她恢复了意识,她告诉我可能是脾脏破裂,我需要再观察一下。您可别再观察了。我通过酒店叫来了医生,血压一直在下降,情况很危险,出诊医生叫了救护车。晚上大约6点,我们到了巴厘岛当地的国际医院BIMC。02
入院巴厘岛的交通很糟糕。从酒店到医院的路只有几公里,我们已经开了至少一个小时了。时间长到我给爸爸打了3次电话,给保险公司打了2次电话,给舅舅打了2次电话。巴厘岛和北京没有时差。我跟家里人聊这个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吃年夜饭。我坐在救护车的副驾,妈妈躺在后面,身边有2-3个急救人员。随行的医生一直跟她说“不要睡觉”。车内外都很嘈杂,车里的仪器变着调得发警报,车外还有喇叭声、摩托车的排气声,街旁酒吧外放的音乐嗡嗡地震着车窗。我回过头去看她,妈妈好像想要跟我说家里存折和人身险,我刚想开口,车子突然向一侧颠了一下,医生赶紧伸手去扶输液的瓶子 —— 救护车竟然挎上了人行道,旁边的马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在医院检查了几轮后,我们离开了急诊室,去了ICU。护士给她换上了病号服,并把她和血氧测试设备连接起来。几个月前,我对奶奶住的ICU里的这些监控设备很熟悉。护士让我翻译给妈妈听,说她需要导尿管。我有些怀疑。我当时的工作语言是英语,日常交流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医学词汇我几乎听不懂,也说不出来,就靠手机翻译关键词。妈妈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护士会给你用导管。有这个必要吗?她毫不犹豫地说:去吧。但在我心里是有疑惑的。从到了急诊以后,每过一会儿就会有个护士让我去签账单。救护车、CT、超声、输液,这些费用我都能理解,但在我认知中,住ICU、上导尿管,都是姥姥在病危时候才上的手段。妈妈现在看起来很清醒,我担心她是身体虚弱懒得和人争辩,有些任人宰割。但护士也不打算多解释什么,就说是医生要求用的。护士走后我妈差点就睡着了,我一晚上都闭不上眼睛。一开始我在等CT报告,护士阿姨在电话里跟我说“CT好就好”。但CT是晚上8点做完的,一直到凌晨2点,他们还是告诉我医生“还在讨论结果”。后来我妈说那天晚上找不到能接受手术的医生,就一直拖拖拉拉。她没告诉我。她看到第一轮检查的结果,知道肯定是要动手术了:进ICU,用导管,这些都是术前准备。夜里3点多我再问CT结果的时候,我终于也感觉出今晚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了。我决定去买点东西吃,护士跟我说我马路对面有一个24小时的便利店。走出医院,赤道雨林气候的闷热和潮湿扑到我身上,我才发现我手脚冰凉得有些麻木。晚上3点,路上基本没有路灯。一辆没有开灯的汽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振作精神穿过街道。海边度假城的夜晚很热闹,远远传来海浪的声音,一排刚在酒吧喝醉的游客坐在路上,似乎玩得很高。巴厘岛人对中国游客很友好,我结账的时候便利店老板跟我说“春节快乐”——他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间ICU病房像是临时用玻璃在走廊拐角搭建的,一张床,两边是刚刚拉进来的监测设备,墙上有3个插销,还有护士特意给我搬进来的一把折叠椅。国内的医院里常看到医护人员在走廊里小跑,这间ICU是正对着护士站的,护士走进来只需要5步路。这么拥挤的距离让人有些安全感。回到病房的那张折叠椅上,我吃了2包士力架,查了一会有关医疗的信息后,就盯着血氧仪发呆了。200多条未读的拜年信息,我一条也没敢回。护士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左右了。她告诉我她八点要做手术。叫醒妈妈后,她问我有没有可能做微创手术。我妈一直保持着运动员的身材,小腹平坦。以前她的腰围一直是1尺8,绝经后才2尺。醒来后,她看起来有点精神,对我说:“如果能做微创手术,穿比基尼就看不到伤口了。”说着说着,我笑了。 03操作巴厘岛的医生和护士是很好分辨的。除了服装以外,体型上有很明显的差别。护士,和我们这几天看到的司机、小贩、服务员前台一样,都是很黑黑瘦瘦的;医院里的急诊大夫和住院医生,和机场的签证官员一样,明显都要更胖一些。反观我国的医生,好像都瘦得像理发师似的,高强度的外科医生就更是如此了。7点钟,给我母亲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来了。他比住院医生胖。庞格医生的肚子至少超出腰带5厘米。我看着他,突然有点吃醋:如果我妈有这样的肚子,厚厚的脂肪层这次会让她少受点伤,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手术。我妈妈也同意我的谬论。今年,她的腰围已经长到了2英尺2英寸,她以前的所有衣服都将被淘汰——但她终于可以买新衣服了。胖哥医生说不能做微创手术,必须要剖腹才行。妈妈撅了噘嘴,过了一会可能觉得是我没跟医生表达清楚,就又让我确认了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剖腹。胖哥医生开始一条条讲手术麻醉的风险,手术风险的知情同意书上至少50%的单词我都不认识,但我还是很快就签字了。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赌博。我不能选择医院、不能通过查资料去选择主刀医生、不能在术前了解手术方案。小时候妈妈没什么时间给我做饭,会跟我说“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我没有什么主观能动性,能做的基本只剩祈祷了。我妈妈在麻醉前对我笑了笑。很快,她的心率飙升至180,心率警报似乎要把她的喉咙打破。几个医生差点把她冲出ICU,跑到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手术”的标志亮了。我的工作暂时结束了。我想我必须赶紧睡一会儿。爸爸告诉我,术后48小时也很重要。如果术后发生感染,往往需要再次打开胃,这就更危险了。这家国际医院很小,比国内的很多社区医院都要小很多。医院一共只有2层,1层是急诊和门诊,还有药房。每天下午1楼都会坐满出车祸的、被蚊虫或者海蜇叮咬中毒的,在海上冲浪受伤的、还有腹泻的患者。住在巴厘岛的度假别墅时,谁都会觉得巴厘岛是度假天堂,而这家医院像是天堂的背面,又冷又昏暗,竖起耳朵的话还能经常能听到哀嚎声。2楼是手术室,有2间ICU病房和3-4个常规病房。2楼人不多,相对安静不少。手术室外面,地铁里有一排同类型的硬座,三个相连的塑料座椅都是空。我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所以我决定躺在椅子上,胳膊放在头下。我哭了一会儿,然后睡着了。当我叔叔到达医院时,他叫醒了我。爸爸和大舅出国都不方便,家里有护照能随时出国的就是小舅舅。小舅舅是海员,常年飘在海上,春节期间是航运高峰,往往很难回国过年。那年因为姥姥去世,这是他好几年以来第一次在国内和舅妈表妹一起过春节,结果连一顿年夜饭也没吃安稳。除夕夜里,他买了北京直飞巴厘岛的航班。妈妈躺在ICU,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叔叔说,我们去吃午饭吧。上次吃饭是昨天中午,我和妈妈刚冲浪回来,在酒店吃了大虾沙拉。我叔叔一到医院,手术就结束了。妈妈的职业塑造了她的性格。她的性格又塑造了我。长期的医生职业训练造就了她强大的抗压能力和一种隐忍的力量,她几乎很少展现出焦虑或者手足无措。我一直钦佩我的医生母亲。很多时候,乘客在火车或飞机上突然生病。她总是一听到广播就去找病人,好像这是一种义务。长大后,妈妈会跟我说很多对此无能为力的病人。她的神经内科属于老年病科,出院时能活着走出病房的病人很少。有时候,病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风雨交加,医生能做出的实质性改变其实并不大,但还是会全力以赴,尽可能多做抢救,想到最坏的结果还是会争取一线希望。然而,我们大多数人缺乏在黑暗中争取黎明的精神和动力。毕竟,如果我们手里的一个“项目”坏了,也不会死人。如果手稿写得不小心,我们会在道德上谴责自己。妈妈对待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她总是想着如何去解决问题,改善现状,她的乐观不是无知带来的乐观,她看到了危险,承受着压力,但她传达给我的是希望和信心。妈妈是在北京的部队大院长大的,思考问题时常带着大院孩子特有的幽默,面对困境时也常常跳出来自我调侃。当我们第一次到达巴厘岛时,我妈妈看起来很兴奋。当她购物时,她心血来潮做了一个脏辫子。当时发了朋友圈笑称她是黑人女运动员。在病床上,她多次说,这脏兮兮的辫子真的是物尽其用,不然2周不洗头就真的不舒服了!之后,她总是看起来沾沾自喜,自娱自乐。刚到巴厘岛后,我做了一个脏辫vs .因为近2周不能洗头,脏辫真的很值
从高中开始,我常觉得妈妈更像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会在吃饭的时候讨论一天的见闻,她很少把我当成孩子,会跟还在读高中的我讲很多她工作中遇到的烦心事。但她也会独自承担现实的压力,让我生活在她尽力维持的温室中,即使家庭遇到变故,我也从没有觉得生活是窘迫的,是提心吊胆的。坚定和温柔是她给我的精神力量。如果我表现不好,她很少骂我。她总是说她相信我,只要她愿意做,就会有结果。我做事总是带着“希望”:我相信我努力做的事情最终会更接近理想的结果。这种希望是她给我的温柔力量,让我能尽我所能去做我正在做的事情。 04手术后的手术进展得很顺利,主刀的胖哥医生见到我显得有些兴奋。他拍了好几张剖腹时手术的照片,在手机上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解:啊,你看,脾脏完全没问题,胃的前后都有穿孔,但我都已经给缝合好了,胰腺的尾部撞坏了,我只能给它切下来了,就在这个盘子里,你要不要看看?从她的腹腔里面取出来2升的积血,所以我们要给她输血,她昏迷的时间可能也要长一些,不过今天晚上或者夜里应该能醒过来。配合着手机翻译,终于给我讲明白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国外的医生碰上大手术的机会要比国内的医生少很多,尤其是这种国际医院基本上都是游客,一年能轮上几个大手术是很难得的,胖哥医生当然会开心了。外科医生胖哥在谷歌上下载了肝胃图,向我解释了他的所作所为。
手术是差不多中午11点结束的。到了晚上8点,妈妈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坐在床边看她,感到一阵陌生,是一种我只在姥姥病重时看到过的虚弱和疲惫。妈妈和大舅舅长得像姥爷,是面颊消瘦,颧骨突出的巴中川渝人长相。家里只有小舅舅长得像姥姥,她是江南美人,面颊十分饱满,眼睛也大大的。躺在ICU病床上妈妈,脸色发暗,双眼紧闭,唇色缺血发灰,身上插着输氧管、鼻饲管、导尿管,手上插着静脉滞留针,身边挂着许多检测机器。原本妈妈和姥姥长得几乎不像的,但此刻她和几个月之前躺在ICU的姥姥一模一样,只是更瘦了不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虚弱和衰老。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黄蜂来到我家。我以前从未见过黄蜂,我害怕得不敢动。我妈妈在洗碗,手里有很多泡泡。她指示我打开窗户,用报纸把黄蜂赶出去。就像这次,我们赶走了猝死。她平静地安慰我,让我可以一步一步做好术前术后的每一项工作。守床的时候,我想起了冰火中的一句话,“面对死亡,我们只对它说一句话:今天不行”。术后的恢复很顺利。妈妈出事当天只吃了些沙拉,胃里很干净,即使胃壁被撞破了也没有什么油腻的食物残渣流到肚子里,避免了很多术后感染的风险,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很幸运”、“幸亏”,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经常说起这些觉得幸运的地方。离开ICU的第一天是我妈55岁生日。第二天,医生帮她取下了鼻饲管。一周后,她终于可以吃一些流质食物,类似粥或麦片。虽然能吃,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毕竟我最初的计划是在她55岁的那一天一起吃海鲜大餐,因为她最喜欢海鲜。但她很开心。她说她其实很爱喝粥,我就让护士再要一碗。作者后记我没有时间写这篇文章。非常感谢巴厘岛大使馆顾领事两次到医院看望我们,并帮助我们协调返程票的变更事宜。自从事故发生后,我一直在找机会写下来,但这两年每一次回头看,我还是会感到害怕,就像一只邪恶的手伸出来握住我的心。后来觉得不写下来就忘了,所以很感谢有机会通过三明治写故事记录下来!我妈经常说出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玩的时候要“放轻松”,但是恢复的很好。第二年,她和工作单位一起去瑞士爬雪山,她还是那个运动员!如果说我学到了什么,那可能就是旅行的时候一定要买保险!!!而且要仔细看保险赔付条件,不要买赔付金额夸大但只在我们死亡时赔付的保险。我们购买的保险必须包括当地的医疗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