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查多 马查多·德·阿西斯:书写伟大 无须远行
19世纪小说家、诗人和剧作家马查多·德·阿西斯创作了大量涵盖所有文学体裁的作品。
在巴西人看来,马查多早已成为一种国家象征。他留着长胡子的照片被印在各种纪念邮票和明信片上,城市里也有以他命名的街道。马查多·德阿西斯
作为这样一位巨匠级别的人物,马查多的文风和他画像上的神情一样质朴。他的作品运用大量的反语,笔触诙谐,叙事逻辑完美。但仅就翻译而言,他是一位语言难度比较大的作家,非常抗拒不痛不痒、含含糊糊、似是而非。2019-2020学年,闵薛飞先生为北京大学葡萄牙语专业大四学生开设了专业选修课——文学翻译,并选定马查多·德·阿西斯为翻译对象。选这门课的八位同学也通过反复削尖纸笔明确了翻译标准,其中就有米娅·科托和何塞·爱德华多·阿瓜鲁扎的翻译。最终,这本编译而成的《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在今年夏天得以呈现。它既是一次教学实验产生的的成果,也是一次距马查多作品上一本中译出版十六年之后的葡语文学经典复兴行动。在这里,我们特别准备了闵·薛飞的《马查多·德·阿西斯的小说》的翻译前言,并跟随译者解读了属于马查多的现实主义和巴西文学。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的翻译顺序
闵雪飞作为巴西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马查多·德·阿西斯开辟了新的文学前景。1839 年,若阿金·马利亚·马查多·德·阿西斯出身于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底层家庭。他的父亲是解放奴隶,混血人种,以粉刷为业。母亲为葡萄牙亚速尔的移民,洗衣妇,白人。实际上,无论是马查多还是德·阿西斯都是姓氏,因此,以下简称马查多,而不是阿西斯或德·阿西斯,这既是巴西文学史传统,也是作家在世时给亲密友人信件的署名。马查多·德阿西斯
当时巴西识字率很低,马查多的父母却奇迹般地识文断字,这为他的家庭教育打下了基础。马查多一生中几乎没有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所有知识皆靠自学而得。童年时在教堂充当协助弥撒的男童,从神父那里学习了拉丁语。十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之后也很快去世,当时马查多只有十二岁,由继母抚养成人。继母在一家女子教会学校担任厨娘,马查多从法国面包师那里学会了法语。这为他广泛阅读欧洲文学提供了条件。马查多·德·阿西斯年轻时就展示了他的才华。十四岁时,他在当地报纸上发表诗歌。他渴望社会地位的提高。在里约的时候,他经常去书店看书,认识了书店老板宝拉·布里托,他也是当时里约有名的文化人。他钦佩这个渴望的男孩,并把年仅十五岁的马查多·德·阿西斯介绍到国家印刷厂当排版学徒。
两年之后,马查多成为报社校对,之后长期在报社工作,担任记者、编辑、主管等职。后来,马查多·德·阿西斯在朋友的邀请下,前往政府部门任职,曾任交通、工业和公共工程部会计总长等职务。马查多虽然担任公职,但始终没有离开文学,依然孜孜不倦地为报纸 、杂志撰稿。马查多·德·阿西斯非常有意识地建立一个文学社区。在他的大力推动下,1886年,巴西文学院成立,马查多成为创始院长和首任院长,席位在23号。
马查多·德·阿西斯生前身后发表了众多作品,涵盖了全部文学体裁,共计十部长篇小说,二百零五篇短篇小说,以及大量诗歌、戏剧作品。从若泽·维利西莫开始,研究者大多同意将马查多·德·阿西斯的文学生涯以1880年为界分成两个时期:前期为浪漫主义时期,后期为现实主义时期。前期稚嫩,后期成熟。但这是文学史家的武断,或许马查多·德·阿西斯自己并不赞同,因为他始终拒绝归属任何流派。在马查多·德·阿西斯出生和长大的年代,巴西还是一个年轻而不成熟的国家。1822年,随着唐·佩德罗在伊比兰卡河畔“要么自由,要么死亡”的呐喊,巴西脱离葡萄牙,成为独立的巴西帝国。如何用殖民者的语言书写出年轻帝国的独立个性,成为当时作家最主要的焦虑。以阿伦卡尔为代表的巴西作家在浪漫主义文学中找到了一条路径,通过对巴西自然美景的赋写与对印第安文化的挖掘,为幼年时期的巴西帝国构建了主流书写模式。研究者之所以将马查多早期作品归类为浪漫主义,主要是因为题材以爱情为主,但马查多注重社会关系和心理刻画的写作风格已经初具规模。浪漫故事包括马查多现实主义作品中所探讨的问题,如人性的复杂性、社会地位的变化、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从属地位等。马查多从不赞同浪漫主义作家通过赞美巴西习俗来赋予巴西身份的方式。甚至在属于浪漫主义的小说《复活》中,他在序言中明确表达了自己与传统浪漫叙事的距离:“我不想写一部关于风景的小说。我试图勾勒出一种情况和两种针锋相对的性格。”
1873 年,他发表了一篇引起轩然大波的着名文章,题目为《巴西当代文学的创新:民族性本能》。马查多表示,一个好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而不是仅仅将民族主义当作旗帜,或者仅仅局限于歌颂本土特有的或唯一的事物。他指出,只看地方题材的作品是否有民族精神是完全错误的。比如巴西浪漫主义诗人贡萨尔维斯·迪亚兹如果只以巴西人为标准,他只能欣赏诗人具有民族主题的作品,那些“在主题上属于全人类,歌颂人类欲望、热情、脆弱和痛苦”的美妙抒情诗将全部被排除在外。在这篇文章中,马查多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国家文学的愿景:并非只有称颂巴西风景或言说巴西特有题材的作品才具有国家性。文学言说的是人的本质、人的矛盾,发生的地方不能成为局限。巴西的事务要与人的普遍意义结合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巴西性”。“对于作家来说,首先应该具备一种内在感情。这种内在感情令他归属于他的时代与他的国家,尽管处理的题材属于遥远的时代与空间。”这样的“内心情感”驱使马查多在里约热内卢的城市生活中寻求普世的“巴西”。马查多生活在一个政治和社会结构频繁变化的时代,见证了巴西帝国最后的余晖,见证了奴隶制的废除和共和国的建立。他将现实的社会关系移植到自己的文学作品中,展现了一个分裂矛盾的社会,记录和建构了属于所有巴西人的共同身份和记忆。
马查多的关注点始终在于揭示人的共性与本质、普遍范畴下的人与人结成的关系,无论书写的是激情还是嫉妒、死亡还是生存、忠贞还是背叛,无论主人公是男性还是女性、主人还是奴隶、懦夫还是勇士。然而,马查多的现实主义并不同于一般的现实主义,从不依赖于某种决定论模式,也不诉求寻找人物与情境形成的清晰原因。他的写作拒绝一切显而易见和显而易见的东西,他对巴西落后的农业、奴隶制和保守的社会结构、虚伪、不忠、通奸和犬儒主义的批评从来不是以直接的形式进行的,更不用说沦为道德教育了。然而,细腻客观的心理刻画和润物细无声的微妙讽刺,可能具有更大的破坏力。1881年,进入“成熟的现实主义时期”一年后,马查多·德·阿西斯出版了《布拉斯·库巴斯之死回忆录》。这是一部已经将时代远远抛在身后的作品,采用了带有现代主义元素的非线性叙事。
伍迪·艾伦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表示,这本书位列对他成为电影人与幽默作家影响最大的五本书之一。小说的主人公布拉斯·库巴斯六十四岁死于肺炎,死后他依然在书写自己的自传,从坟墓之中回忆了自己的一生,成长、事业、爱情,以及生命中的诸多过客。布拉斯·库巴斯之死回忆录
Memórias Póstumas de Brás Cubas这些现代主义元素极其先进,拉丁美洲作家用了几十年才广泛使用。在豪尔赫·阿马多的《金卡斯的双重死亡》中,我们可以看到同样的死后讲述的场景。布拉斯·库巴斯等角色不断混淆生与死、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这是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最吸引人的地方。布拉斯·库巴斯总是突破论文,否认他的写作,承诺删除一些章节,并恳求读者原谅他的粗心写作。在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的《星辰时刻》中,我们看到了作家以同样的方式化身为人物,言说写作者的焦虑。库巴斯采取了环形叙事,在结尾处驱动读者返回开头,再次旁观库巴斯的死亡,从而进入无穷无尽的循环,这让我们想起了《百年孤独》以家族历史开始又以家族历史终结的闭合结构及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中永无休止的生成机制。如果说马查多的小说“试图表达整个世界,追求社会的主体和整体”,那么他的短篇小说就是“整体的一小部分的表达,但不是任何部分,而是具有一定意义的特殊部分”。
此次选译的马查多中短篇小说完整地展现了作家普世与全景的社会观。《精神病医生》作为马查多最出色的作品,以中篇小说的尺度,塑造了一个执着到疯狂的“科学家”形象。以此,马查多讽刺了自启蒙主义以来甚嚣尘上的“科学主义”与“理性至上”。伊塔瓜伊这个小小的村镇成为人类社会的缩影,“玉米粥叛乱”影射着法国大革命与巴西的“米纳斯密谋”叛乱,逾越界限的“理性至上”,终将人类社会变成巨大的“巴士底狱”。其他短篇小说也是马查多·德·阿西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关于世界的小说,主要聚焦于里约热内卢城市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和喜怒哀乐,但也有底层艰辛的描写。《玛丽安娜》讲述了一个令人扼腕的爱情故事,从画中玛丽安娜与真人玛丽安娜的交融,我们可以管窥马查多超前的现代性。《公鸡弥撒》围绕“我”的内心活动展开,刻画了一段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促成了巴西“心理小说”的发展与成熟。《父欺母》展现了巴西废奴之前的“至暗时刻”,展开了一幕父爱与母性交织、困顿与人性争斗的悲喜剧。占卜师以哈姆雷特的台词开始,以突然的恐惧结束。作者不仅描述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关系,还在主人公卡米洛的信任和怀疑下,复制了一个生活在19世纪巴西的“丹麦王子”形象。普拉提和俄瑞斯忒斯在希腊神话的讽刺下,呈现了一对男人不同寻常的不平等的感情。《钱包》同样是一个有着意外结局的通奸故事。《学校故事》描绘了当时巴西的教育状况,呈现出一个纯真男孩的伦理困境:一桩他以为是按劳取酬、无比正当的事,竟是错的,令他遭受巨大的折辱。《外交官先生》刻画了一个出没于上流社会,一生耽于幻想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棍棒奇闻》在奴隶时代末期回归巴西,呈现出一部个人主义与自私自利的悲剧喜剧。《暗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精神病医生》的浓缩。不同的是,福图纳托对实验的痴迷,来自于他内心无法控制的虐待冲动。《显贵理论》通篇对话,直指社会的虚伪,是马查多式反讽最好的体现。《名家大师》塑造了一个一心成为严肃音乐家,却在流行音乐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的作曲家。《海军司令之夜》同样是一篇以反讽驱动,以“不忠之爱”为主题,揭示人性种种矛盾的小说。其他小说有一定的玄学色彩。《镜子》不仅是雅克·宾纳对一段奇妙经历的叙述,更是传达了马查多对“两个灵魂”的洞察,以突出的叙事技巧反映了作者对存在本质的思考。
在《亚当和夏娃》中,马查多重写了创世纪,世界并非上帝完美的创造,而是魔鬼的创造,恶被首先造出,而上帝的存在只是创造出对立面,让恶不至于太恶而已。魔鬼教派也是一个关于反对的故事。魔鬼否认一切。通过否定神性和肯定人性,马查多呈现了人性及其内在本质之间的各种矛盾。在《圣贤之间》和《寓言》中,故事是神话和寓言,但它仍然反映了世界的情感和人性。作为叙述者,马查多力求客观,不局限于压迫者的视角或被压迫者的视角。在这些短篇小说中,马查多更注重写人物的感觉,而不是动作、情节、时间和空。他写了这些主题,并发展了其他主题。在描述现在的同时,他回到过去,把自己投射到未来。马查多的巴西本性是基于他对时代和人类感情的记录,也基于他对人类普遍意义的探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查多·德·阿西斯成了巴西乃至拉丁美洲几代小说家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
作品简介《马查多·德·阿西斯的小说》 马查多·德·阿西斯 着闵薛飞等。中信出版·大方 2020年7月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是巴西文学巨匠马查多·德·阿西斯代表作的综合集。它收录了《精神病医生》、《镜子》和《公鸡弥撒》等21部代表作品,完整地展现了作家的普世性和全景式社会观。作品普遍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书写里约热内卢中下层阶级的日常生活与悲欢离合,以细腻客观的心理刻画与润物无声的微妙讽刺捕捉人物的心理动态与社会现实,主题多涉及嫉恨、虚伪、城市里的悲欢离合和人性争斗,具有超前的现代性。正如他所说:“我对自然不感兴趣,但我对人感兴趣。”马查多·德·阿西斯通过记录时代和人情,探索人的普遍意义,为巴西文学开辟了一条文学之路。 主要译者简介闵薛飞,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葡语系葡萄牙语专业副教授,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学文学博士,中国西葡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会理事。目前主要研究葡萄牙诗歌、后殖民主义和民族认同。著有《书写真正的奇迹:谈论葡萄牙文学》一书,曾翻译过《阿尔伯特·卡艾罗》、《群星的瞬间》、《隐藏的幸福》、《梦游之地》等葡萄牙经典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