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土匪 守得住底线的林语堂
简介
他守得住底线,不做那些连自己也看不起的丑陋之事。终其一生,大节无亏,洁身自好作者:徐吉林一年前,当杨绛过世之后,围绕着钱锺书夫妇生前评价,知识界曾经有一场大争论。虽然早已偃旗息鼓,但问题依然沉甸甸地潜伏在心底。最近读林语堂的作品,又重新浮出水面:从林语堂到钱锺书,皆是以逍遥风流、超脱闲适的道家姿态行走于世,难道他们真的是放弃了家国情怀与天下责任的犬儒吗?我们如何走入他们的心灵世界,这是一种什么样类型的知识分子?这篇小文,暂时放过钱锺书,来说一说林语堂。一个从战士到名士一般读者只记得林语堂写的《我的国家我的人民》《生活的艺术》《苏东坡传》。他是一个“脚踏中西文化,全心全意写宇宙文章”的儒雅君子,开朗大方。然而早年林语堂也对金刚发火。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到30年代中期,短短十年间,他经历了从武将到名家、从名家到隐士的两次转变。▲林语堂先生
聪明绝顶的林语堂少年得志,履历显赫,圣约翰大学学士、哈佛大学硕士、莱比锡大学博士,年纪轻轻就在清华、北大教书。二十年代京城的大学教授,分为《现代评论》与《语丝》两大阵营派,前者胡适是精神领袖,后者以鲁迅为马首是瞻。按照学术出身,林语堂应该归入前者,何况当年留学时胡适还倾其私囊资助过他。然而,林语堂毕竟出身于闽南一个小山村的牧师家庭,山野的自然蛮性让他不同于循规蹈矩的大户人家孩子,从小调皮捣蛋,精灵古怪。他最喜欢苏东坡,说“其可爱处,偏在他的刁皮”。一个人在阵营对立时的站队,有时候未必全然取决于思想倾向,更多地是一种精神气质的选择,林语堂与胡适、陈西滢在思想上同属自由主义,但他不喜他们过于浓厚的一本正经的绅士派头;相反地,周氏兄弟身上那种名士气,反而更让他感到气味相投。周作人说过,自己身上有两个鬼,一个是绅士鬼,另一个是流氓鬼。林语堂与周氏兄弟、钱玄同这些语丝同人一样,都是“双鬼”缠身,除了绅士气,还有些流氓气或匪气。大凡名士,既是正途出身,体制中人;又落拓不羁,反抗主流。亦正亦邪,集两气于一身。何时为正,何时为邪,要看人生的不同阶段和历史的具体情境。在丝丝时期,林语堂以老顽童的资格,与现代批评家们斗,笑怒骂,跟着鲁迅打落水狗,抗议政府迫害女师大学生,拿着竹竿砖头在大街上与警察斗,表现出极大的战士精神。对方称思思派是一群“学匪”,林语堂干脆接过来装成土匪,写了一首《祝匪》。讽刺作家虽然讲道德,讲道德,但其实最爱自己的脸。“只有土匪没脸说话,才能少鞠躬,少给大人物磕头。”妻子担心丈夫,问他为什么教不好。想管闲事还发誓?林语堂笑吟吟地回答:“骂人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不骂人才是真正的学者人格的丧失。"北洋时期的北京,虽然政局混乱,但各路军阀,对读书人还算客气,只要不骂得太痛,听凭他们去折腾。乱世,是政治的不幸,有时却是文化的盛世、读书人的狂欢日。周作人说过:“文学方面的兴衰,总和政治情形的好坏相反背着的”。国家不统一,没有强力政府,纲常絮乱,文坛上人各“言志”,有思考和说话的自由,文学就有繁荣的春天。相反地,在太平盛世,统治者有精力来管文化,思想定于一尊,文学进入“载道”的路子,便进入了萧条的秋天。果然,等到北洋政权垮台,等来了国民党的一统天下,读书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四一二惨案让林语堂见血太多。新国民党杀人,比旧北洋军阀更残忍,更不人道,打着革命的旗号。舆论的克制是晚清以来从未见过的,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雍正乾隆时代。1928年,住在上海的林语堂把几年前在北京写的战斗散文编成《集赋集》,在序言中表现出无限的哀愁:“勇气没有了,但乡愁还剩下半分。远离家乡的人,要做剪纸,唤起无意义的动作;南下两年,让我感受到了北京的一切和老朋友生老病死的可爱”。恶劣的舆论环境让他再也不想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他告诉年轻读者:“时代对于激烈的思想是无用的,激烈的思想也会随之消失。这也是太平人感到沉默的原因。有人认为这种沉默的态度是青春的延伸,但我不承认。我以为这只是年轻人增强自我防卫的智慧。”。▲《纪纪》,林语堂著
在政治高压之下,《语丝》同人分化了。鲁迅依然以自己的特立独行,坚守战士的姿态。周作人、林语堂、郁达夫则从战壕里撤出,躲到一边变为了名士。郁达夫说:“我不是一个战士,只不过是一个作家”。周作人感叹:“清醒地都看见听见,又无力高声大喊,此乃是凡人的悲哀”。躲在八道湾胡同的知堂老人---其实并不老,只是心老了---看透了如今的民国,又回到了绝对专制的明代:“手拿不动竹竿的文人只好避难到艺术世界里去,这原是无足怪的”。林语堂也在上海的租界里发牢骚:“读书人谈不得国事,只好走入乐天主义,以放肆狂悖相效率”。于是,周作人和林语堂这两个名人,不去谈国家大事,不去说三道四,不去玩古董,而是跑了两本杂志《骆驼草》和《论语》。“你会笑会骂,我会照顾好文章。”。以林语堂为骨干的《论语》第一次被标榜为幽默。他解释说,孔子的两大名著《春秋》可以整顿天下人心,拖住潮流,打破国家安宁,使犯罪分子和盗贼恐惧。《论语》真是老夫子的幽默之作。“孔子是一个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才能的人,这也是孔子幽默最特别的地方和出发点。".《论语》时期的林语堂,虽然隐在租界,却算不上真正的隐士。他有名士的超脱潇洒,更有名士的愤世嫉俗。表面看起来平淡冲和,其实内心是有忿忿不平之气的。他与周作人都自比明代的名士,但正如周作人所说,“明朝的名士的文艺诚然是多有隐循的色彩,但根本是反抗的”。中国的名士,从魏晋的竹林七贤、明末的公安竟陵,到民国的林语堂、周作人,悟透了统治者的残暴、社会的不讲理,他们不满、愤怒、悲伤,却有深刻的无力感,不得已打起精神,佯装成风流倜傥的潇洒,然而,在安全的半径范围之内,还是要对看不下去的黑暗讽刺几句,虽然是以幽默、调侃、正话反说的方式。读林语堂在《论语》杂志上的杂文,有不少是带有辛辣幽默的。在谈到言论自由时,他说:虽然人类有自己的语言,但他们比动物自由得多。萧伯纳访问上海时说过,唯一有价值的自由,是被压迫者大声疾呼痛苦的自由。我们需要的是喊疼的自由,而不是说话的自由。但是,如何喊疼,不像动物,需要一些技巧。林语堂后来在《自传》中讽刺地总结道:我们所得的出版自由太多了,言论自由也太多了,而每当一个人可以开心见诚讲真话之时,说话和着作便不能成为艺术了。这言论自由究有甚好处?那严格的取缔,逼令我另辟蹊径以发表思想。我势不能不发展文笔技巧和权衡事情的轻重,此即读者们所称为“讽刺文学”。我写此项文章的艺术乃在发挥关于时局的理论,刚刚足够暗示我的思想和别人的意见,但同时却饶有含蓄,使不至于身受牢狱之灾。这样写文章无异是马戏场中所见的在绳子上跳舞,需眼明手快,身心平衡合度。因为他也是蔡元培的英文秘书,同时又符合他追求自由的内心信念,林语堂加入了宋庆龄、蔡元培领导的中国民权保护同盟,还担任了重要的宣传干事。国民党最怕社会上有组织,你就喊人权。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团体一旦形成,政府必然会将其处死,安顿下来。暗杀的第一个目标是联盟总干事杨杏佛。消息传来,林语堂第一次感受到了眼前的恐怖。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总是在门口发抖。林语堂已经两个星期没出门了,也不敢参加杨杏佛的葬礼。虽然鲁迅也在传奇的热播名单上,但他参加了与杨的最后告别,却没有带回家的钥匙。事后,他看不上林语堂的胆怯,对冯雪峰说:“徐宝良寿商去了,这时候显然有人来,所以林语堂没有去。其实他要送他有什么危险!”差点溅到灰布长衫的血,让林语堂感到透心的恐惧。竹林七贤之中,大名士嵇康因孤高被杀。嵇康何罪之有?只是拒绝与司马氏政权合作,又被小人诬陷,最后以一曲《广陵散》告别人间。今日之民国,其残暴较之魏晋有过之而无不及。屠刀逼迫之下,林语堂决定不再与屠夫纠缠,远离政治,回归内心。名士与隐士皆追求自由,但名士对“外在的自由”是在乎的,有机会还要讽刺几句。而隐士全然相忘于江湖,彻底回到“内心的自由”。纵然屋外风雨交加,也要在自我中撑起一爿不完美的小天地。▲林语堂故居书桌
二从名人到隐士从创办《人世间》起,林语堂完成了第二度转变,从愤世嫉俗的名士蜕变为追求闲适的隐士。过去的他,身上有两个鬼与两种气质,如今绅士鬼完胜流氓鬼,隐士打败了叛徒。“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成为了林氏小品文的精神标志。如果说在《论语》时期林氏幽默尚带有一丝讽刺的话,那么到了《人世间》、《宇宙风》时期,已经少了情绪与火气,更多地是生活的风月、文化的小摆设,从牙刷、吸烟到养鸟,无所不谈,而且谈得兴致勃勃,充满雅趣。他最欣赏的古代隐士是陶渊明,在《生活的艺术》中为陶氏有一个辩护;“也许有人以为陶渊明是‘逃避主义者’,但事实上他绝对不是。他要逃避的仅是政治,而不是生活的本身。”谈到幽默,林语堂认为有两种:庄子的幽默和陶渊明的幽默。庄子是积极的幽默和愤怒的笑声,而陶渊明是消极的幽默和温柔的微笑。“庄是议论中最重要的幽默,陶微是诗性幽默的开端”。林语堂说,中国人只知道幽默是讽刺,但没有幽默也可以从容不迫。然而,幽默的变调使鲁迅对林语堂越来越有偏见。在语丝时期,他们曾经是并肩打落水狗的好战友。在《论语》时期,鲁迅对林语堂的“讽刺幽默”还是有所了解的,但自然不能称赞他后来的“从容幽默”。在鲁迅看来,写一首无痛打油诗,“也要有润滑的心情,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压力很多,今天的人已经不能呼吸了,除了呻吟和喊叫,还能有他吗?”士兵们内心是疯狂的,所以他们仍然可以为名人互相欣赏而自豪。但军人不能小看隐士对自己神智的保护,还将其解读为一套闲适的生活和畅所欲言的哲学,无疑是对国家和人民的一种错误,抚平了人民的粗糙心灵。难怪鲁迅后来对以林语堂为首的闲适文人说狠话。面对左翼知识分子的围攻,林语堂颇为不服,他反唇相讥:“清谈是孽政生出来的,不是孽政由谈生出来的”。言下之意,正统的道学先生没有勇气直面暴政抗议,只好拿无辜的清谈出气,打虎不敢将猫欺。他既鄙视政府的帮闲文人,也反感激进的左翼作家,将他们视为充满方巾气、道学气的“新旧卫道派”。他讽刺说:“今天有人虽写白话,实则在潜意识上中道学之毒甚深。动辄任何小事,必以‘救国’‘亡国’挂在头上,于是用国货牙刷也是救国,卖香水也是救国,弄得人家一举一动打一个喷嚏也不得安闲”。▲林语堂先生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闲适派文人,一南一北,以周作人和林语堂为代表。虽然都是清谈,但有京派与海派之分。北平的闲适派,从周作人到废名、俞平伯,都是大学教授,而上海的闲适派,林语堂、邵洵美、章克标、郁达夫等人,大都是文人墨客,曹聚仁说:海派必以西装、洋话、租界作掩护,而京派素以学问作掩护,因此海派不必谈学问,而京派非谈学问不可。谈不谈学问,差别很大。大学教授纵然把玩性灵,骨子里是严肃的,有学院的方巾气,喜欢掉书袋。而文人墨客做幽默文章,尺度就比较大,虽然鲜灵活泼,不免有轻薄、油滑之感。林语堂在上海办《论语》、《人世间》、《宇宙风》,相信“为人生而文学”的京派教授们对他是颇为不屑的,沈从文嘲笑说:“试想想,二十多岁的读者,活在目前这个国家里,哪里还有这种潇洒情趣,哪里还宜于培养这种情趣?”朱光潜也批评说:“我反对这少数人把个人特别趣味加以鼓吹宣传,使它成为弥漫一世的风气。无论是个人的性格或是全民族的文化,最健全的理想是多方面的自由的发展。”休闲派领袖周作人和林语堂有着微妙的差异。20世纪30年代初,在这两人的倾慕下,晚明的杂文大受欢迎,洛阳纸贵。“书架上没有公安竟陵学校,书架似乎也没有面子;文章不谈公安竟陵,如果不抄明人的书信,文章似乎不够精彩;口中不吐袁仲郎金圣叹之名,不谈杂文之类,口中似吐不出。”林语堂真心欣赏景龄,周作人却有些保留。林语堂称赞清代园主袁枚,但周作人说:“我很不喜欢袁公子的气味,觉得有点薄淡”。周作人和林语堂,一个是新古典主义,一个是浪漫主义,这也是对过去的深情思考。周作人认真,在学习上有大师精神;林语堂是温暖的,更像是一个浸润在世俗世界的文人。周作人散发着北京老文人的醇厚气息,林语堂则更接近上海中产阶级的新潮品味。古典也罢,浪漫也罢,这些还都是表相,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精神气质差异。周作人骨子里是一个悲观的虚无主义者,少年时期与鲁迅有同样的心灵创伤,让他对社会的残酷和人心的淡漠有深切的感受,虽然在五四时期一度相信人文主义,但生命深处是虚无的。他说过:“我本来是无信仰的,不过,以前还凭了少年的客气,有时候要高谈阔论地讲话,亦无非是自骗自罢了。这几年来却有了进步,知道自己的真相,由信仰而归于怀疑,这是我的‘转变方向’了”。因为悲观,周作人愤世嫉俗,闲适只是表象,内心常有忿忿不平。1936年,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吐露自己的心声:“平淡,这是我所最缺少的,虽然也原是我的理想。中国是我的本国,是我歌于斯哭于斯的地方,可见眼见得那么不成样子,大事且莫谈,只一出去就看见女人的扎缚的小脚,又如此刻在写字耳边就满足后面人家所收广播的怪声的报告与旧戏,真不禁令人怒从心上起也。在这种情形里平淡的文情那里会出来,手底下永远是没有,只在心目中尚存在耳。”周作人在《人世间》创刊号上发表《五十自寿诗》,一时迎来众多名流的唱和,也招来左翼知识分子的群起而攻之,批评知堂老人“谈狐说鬼”是“逃避现实”,“背叛五四传统”。失去了和平,却依然最了解周作人的鲁迅,对激进左翼青年的肤浅不屑一顾,并为他辩护:周作人虽然逃离了黑暗的力量,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他自己的意志。因此,用他的话说,无论如何,他对黑暗现实的抗议情绪随处可见。鲁迅反过来嘲笑那些善于给同道文人冷箭的激进派。这些攻击词自古就有。“文人美人必须承担亡国的责任,有些人觉得国家会亡,他们已经在推卸责任了。清流或舆论。”如果说周作人的闲适是抑制了内心的戾气、以读书和知性后世修出来的话,那么,林语堂的性灵则是天然浑成,是他性格中本来的一部分。从小在山野乡村活蹦乱跳的林语堂,是一个道家式的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这是他的天性使然,无须刻苦修炼。他在《人生的艺术》中说过一段话:中国文化中最高的理想人物是对人生有一种理解的理想主义者。这种雅量产生雅量,可以使人以温和的讥笑心理度过一生,弃名利于不顾,在知生活中快乐地生活。这种世界观也产生了一种自由感、放荡不羁的爱好、骄傲和冷漠的态度。只有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自由意识和淡泊态度,才能深刻而热情地享受幸福生活。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观念与思想虽然焕然一新,然而精神人格依然与传统士人一脉相承,胡适是温雅而严肃的儒者,鲁迅是特立独行的狂人,周作人是愤世嫉俗的名士,而林语堂,虽然年轻的时候与周氏兄弟走得很近,有狂狷一面,但到中年之后,渐入知天乐命的隐者一路。他最欣赏的,都是潇洒飘逸的道家式人物:从先秦的庄子、六朝的陶渊明,到宋代的苏东坡、晚明的袁宏道、清代的袁枚。他们所处的时代不是天下大乱,就是专制极其严酷,世道无常,命运多舛,读书人不得不循入自然寻求内心的自由,苟全性命于乱世。在不完美的世道里面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快乐,活出性灵;在不自由的血雨腥风中,守住自我的一爿天地,这就是林语堂所继承的中国道家式隐士的精神传统。幽默、精神、闲适是林语堂在20世纪30年代倡导和发挥的人生哲学。问题是,黑暗的世界里能有优雅的生活吗?1932年,朱光潜在《谈美》开篇就说:“我坚信,中国社会的烦恼不完全是制度造成的,大部分是坏人造成的。我坚信情感比理智更重要。洗人心,不是少数道德家能做到的。我们必须从“怡情养性”开始。我们不仅要吃温暖的衣服,还要有高贵纯洁的恳求。净化人心,首先要美化生活。”。林语堂所做的,只是美化生活,让平庸的日常生活变得优雅非凡。在黑暗的世界里,优雅的生活和追求精神自由难道不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吗?林语堂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有不为斋”,取意为孔子的“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他不喜欢豪言壮语式的“要如何如何”,更愿意以“不如何如何”守住为人的底线。《论语》杂志每期的封面内页,都印有林氏特有幽默风格的宣言:“不反革命”、“不评论我们看不起的人,但我们所爱护的人要尽量批评”、“不破口骂人”、“不拿别人的钱、不说他人的话”、“不附庸风雅、更不附庸权贵”、“不互相标榜、不做痰迷诗、不登香艳词”、“不主张公道,只谈老实的私见”、“不戒癖好,并不劝人戒烟”、“不说自己的文章不好”。狂者鲁迅曾经讽刺林语堂的“有不为斋”:“‘有所不为’的,是卑鄙龌龊的事乎,抑非卑鄙龌龊的事乎?”而狷者林语堂纵然有万般软弱、胆怯,没有像战士那样继续与黑势力搏杀,但他守得住底线,不做那些连自己也看不起的丑陋之事。终其一生,大节无亏,洁身自好,在那个不自由的时代,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林语堂先生弹钢琴
这样的文人是犬儒吗?林语堂在自传中讲了一个故事:古希腊的犬儒代阿今尼思,正流浪街头,睡在木桶中晒着太阳。亚力山大帝巡视经过,慕其大名,问他有何所求。代阿今尼思矜持地回答:“请陛下稍微站开,不要遮住阳光,这便是我唯一的请求。”在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的世道,对于文人的德性,林语堂有自己的理解:做秀才而不做妓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做个有点丈夫样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拍世人马屁,这样地位会更高。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不随波逐流,是学者的身份。你说的是真知灼见,你看到的是高人一等,你写的是美丽动人,而且是真实诚实,有骨气,有超知,有操守。有为不为的林语堂,就是这样的文人。徐吉林:一个民族的精神史香港三联书店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