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如的回忆录 《陈洁如回忆录》出版前后的一段回忆
郑慧欣世纪杂志原创
世纪 CENTURY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研究所名誉高级研究员
前不久,我在《世纪》杂志新一期的目录上看到了陈任重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陈洁如奶奶口述史料的始末》,引起了我的兴趣。感谢总编辑沈飞德,他很快就把这篇文章发给了我。看完之后,不由得回想起近30年前的一段记忆。幸运的是,那一年的信件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所以根据这些信件,我想谈谈这本英文回忆录出版前后的情况。
|| 真伪莫辨的回忆录在台湾出现 ||1992年1月,台湾省《传记文学》第16卷第1期突然开始连载陈洁如的回忆录。本期发表的《编者按》称,回忆录的出版时间是前一年的10月。我收到一封来自南半球的署名为“Provider”的信,但写信人没有留下他的真实姓名、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他只说自己有一本未出版的《蒋介石夫人回忆录》原本不准备出版,“但人生几何,我已经拍了三份,分发给英美某大学和南半球某大学图书馆的特藏室”,手稿还在他手里。考虑到未来会允许外国所谓的“中国通行证”乱译乱写,不如“中国人自己处理”。“提供者”还认为,陈洁如的这本回忆录不仅叙述了蒋与陈的感情和关系,还涉及了蒋介石等民国要员与苏联顾问北伐前后的故事,因此是一本“重写民国史的书”。 《陈洁如回忆录》一经在《传纪文学》连载出版,立即引起海内外学界及台湾政坛的热议。有人阅读后如获至宝,对其内容津津乐道,认为披露了众多秘辛;也有人觉得此书写得类于野史,根本就不值一提。作为一名从事民国史研究的学者,我自然对这本回忆录的出版十分注意,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与此事也会沾上一点儿关系。1992年7月,我从南京回到香港定居近四年,在中国大学工作近两年。一天早上,我突然接到大学老师张宪文教授的电话。他让我为他做点什么。事实上,我找到了陈洁如的女儿,并获得了她的许可,可以用英文出版她母亲的回忆录。当时打国际电话的费用很贵,张先生在电话里只说了几句简短的话,说已经把细节写在信里发给我了。几天以后,我就收到张老师寄来一封厚厚的信,除了他写给我的三页信纸之外,还附有陈瑶光的丈夫陆久之先生写给他的信,以及易劳逸教授写给陈洁如的女儿陈瑶光的一封英文传真和一封英文信件。图|易老义教授
张老师在信中说,他前几年访问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时曾复印了藏于该馆的陈洁如回忆录英文原稿,并将其转交给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易劳逸教授,易劳逸教授当时正在计划撰写蒋介石的传记,因此就打算出版这部英文口述,但胡佛研究所表示,必须得到陈洁如的家属同意,否则不能出版。陈洁如本人已于1971年去世,她与蒋介石结婚后并未生育,只收养了一位华侨的女婴,取名蒋瑶光,与蒋分手后便更名为陈瑶光,只知道她后来定居香港,但苦于没有她的通信地址,一直无法联系。张老师好不容易打听到居住在上海的陈瑶光第二任丈夫陆久之先生,便去信询问,陆久之即回信告知陈瑶光在香港的地址,并说她最近已从美国返回香港,但张老师去信后并无回音。易劳逸为此事很着急,曾给他多次去信,希望能尽快找到陈瑶光,于是张老师想到了我,就让我从中代为联系。易老易教授是研究中国历史特别是民国史的美国著名教授。他也是费正清教授的学生,在国际上享有盛誉。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先后出版了《关于革命:1927-1937年民族主义统治下的中国》和《毁灭的见证:战争与革命中的民族主义中国》。1937-1949年被公认为当时研究国民党历史的经典著作,这两本书后来被翻译成中文,分别是《堕胎革命》和《毁灭的种子》。易老一教授在80年代频繁访问大陆,还多次到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阅资料。1987年10月,发起并举办由第二档案馆牵头的“民国档案与历史学术研讨会”。除了大陆学者,易老义教授等20多位外国学者也应邀出席,是当时学术界的一次盛会。当时我在二厅工作,参与了大会的筹备。我也见过他很多次。虽然我没有时间单独向他要好处,但我的名声已经被人听到了。后来张老师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易老易教授,他也从美国打电话给我,委托我处理这件事。|| 受两位老师嘱托代为联系陈洁如家属 ||作为一名学生,我有责任问这两位老师。我立即根据陆九志先生提供的地址,于7月23日给陈耀光女士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首先自我介绍说,自从《台湾省传》发表了你母亲的回忆录后,引起了学术界的极大关注。这本回忆录的英文手稿现存放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易老义教授计划在美国出版其英文手稿,以便让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这段历史,但这需要家庭成员的同意。他说他给你写过很多次信,但是没有回音。现在,我的老师张宪文教授委托我尽快与您联系。我在信上写了我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我在信中还介绍,易老义教授是美国民国史一级学者,为人正直,学识渊博。他不仅在美国享有盛誉,而且在中国大陆和台湾省也享有盛誉。南京大学历史系主任教授是易教授的好朋友,也是我国著名的民国史专家。同时,易老一教授多次强调,该书出版后的所有报酬都将支付给其家庭成员,他不会获得任何报酬。图| 1992年7月,张宪文给作者写了一封信
7月28日上午,我在办公室接到陈瑶光女士的次子陈晓人先生的电话,说我寄给他母亲的信业已收悉,因其年迈,行动不便,故让他与我联系,我们随即约定当日下午在九龙塘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下午,我遇到了陈晓仁先生。他是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英俊男子。他大约50岁。从他递给我的名片上我知道他是香港有限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首先我给易老易教授写了一封信和传真给他母亲,详细介绍了易教授和张的学术地位和道德文章,以及出版英文回忆录的目的。陈晓仁告诉我,他妈妈从来没有收到过易教授的来信和传真,但是张教授收到了。他不回复的原因是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对《传》中台湾省单方面连载回忆录有所保留。不过,收到我的信后,我知道我在香港,我可以亲自问很多问题。我也是通过我的介绍了解到这两位教授的,值得信赖,所以我同意互相联系,他也感谢我的中介联系。陈晓人说,台湾的《传记文学》出版他外婆的回忆录事先从未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从已发表的前几期来看,有些地方不像出自他外婆的语言,因为他自幼即与外婆一起生活近20年,一直到她1962年赴香港定居才分开,因此对她的生活及语言习惯非常熟悉,而且这篇回忆译文的水平也不高,刊载的图片亦太少。他还说,他外婆保留了很多照片,并确认她是写过回忆录的,时间是她来香港之后不久。因为写回忆录需要找一些资料予以核对,曾去信向他母亲索取,后通过秘密途径从上海寄到香港。他还随身带了几封陈洁如到香港后写给蒋介石的信件复印件,可惜我当时没有带照相机,未能将其拍摄下来。图| 1992年7月12日,卢久之给张宪文的信
陈晓人表示,听了我的介绍,他们对易、张两位教授有了了解,也绝对信任他们的学术地位及名望,对于这部英文手稿在美国出版原则上没有什么意见,但有两个问题需要弄清。首先,他们希望了解这部英文手稿是通过什么途径传到胡佛研究所的;第二,他们希望能提供给他们一份英文手稿的复印件,这样才好依据手稿及内容来确认这部回忆录是否真的是其外婆所作,同时也希望易教授能够通过其他方式对该手稿的真伪予以论证。也就是说,只有确定这部手稿真的出自陈洁如之手,才能具体洽谈今后的出版问题。生意做完后,我们谈了其他的事情。陈小仁应该比我大六七岁,基本是同龄人。我们谈论了彼此的经历。他简单叙述了他从小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的往事。“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他的家庭深受与蒋家关系之苦,他的弟弟陈也因此入狱。“文革”后,在有关部门的调解下,两兄弟获准来港与母亲团聚,以及来港后如何挣扎。我们谈了大约两个小时。临走前,陈晓仁说会直接联系易老一教授。第二天,我写了一封关于和陈晓仁见面谈话的长信,传真给了易老一教授。同时,我还把这封信的复印件发给了张老师,这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图| 1993年4月13日,陈小仁见到了作者的信
|| 回忆录在英美出版引发史学界热议 ||之后我就不在乎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直到第二年的4月19日,我突然收到陈晓仁先生13日写来的一封信,说他本来计划在清明节或者复活节的时候和我见一次面,但是最近一直忙着陪香港的客户,复活节的时候在办公桌前工作,然后去广州参加春交会。之后他要离开香港好几天才能参加华东代表团,第二天只有一点时间,所以想约我晚上聊聊天吃个饭。不知什么原因,这封写于13号的信去了香港6天,直到19号早上才收到,错过了预定的见面时间。我赶紧给他发传真说明情况,说他回港后随时可以预约。为了避免任何延误,可以提前通过电话或传真通知他。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陈先生的来信,所以我不知道他最初要我谈什么。后来才在网上发现,2003年宋美龄去世后,陈孝仁先生曾接受英国BBC栏目的实名采访,透露其祖母来港后曾受到台湾省宋美龄的威胁,标题为《慈悲背后的变迁》。图| 1993年9月在英美同时出版的《陈洁如回忆录》英文版
当年陈洁如回忆录的出版是件大事,除了治民国史的学者之外,社会上其他各界人士对此也都很感兴趣。最早刊载回忆录的《传记文学》在连载六期后即以《陈洁如回忆录——蒋介石陈洁如的婚姻故事》为名出版了单行本,全文约21万字;台湾的《新新闻》周刊亦在连载后迅速推出节译本,书名为《我做了七年的蒋介石夫人》。内地的出版社也不遑多让,相继出版有《陈洁如与蒋介石:改写民国历史的陈洁如回忆录》、《陈洁如回忆录:蒋介石的第三任妻子》等,后来又有日文、韩文版译着问世,一时洛阳纸贵,众人皆以先睹为快。除了陈洁如回忆录的中文版外,由易老一教授编辑出版的《陈洁如回忆录》英文手稿也于1993年9月由英美Westview出版社出版。书名是《蒋介石的秘密过去:第二任妻子陈洁如回忆录》。不幸的是,易老易前一个月因病去世,无法看到这本书。然而,易老义在出版前写了13页的序言,揭示了这本回忆录的发现和出版。他说,1990年前后,台湾省的一位年轻学者在胡佛研究所的档案馆看书时,偶然在张歆海档案馆发现了这本回忆录,并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轻而易举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赶到斯坦福大学查阅原文,然后去台湾省收集相关资料。没想到在台北期间患上了脑病,只好先回美国就医。然而,这一消息已在学术界被披露,台北的《新新闻》杂志和《传记文学》杂志争相翻译和连载,率先出版了这本回忆录。从这个角度来看,编辑提到的“传记文学”神秘的“提供者”和所谓的“译者”都是虚假的人物。《陈洁如回忆录》出版之后,关于其内容真实与否,曾在学术界中引起热烈讨论。但不管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陈洁如确实曾经与蒋介石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而且陈洁如晚年到香港后也确实与人合作写过一部回忆录,后来受到台湾方面的干预,最后私下予以了结,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陈洁如回忆录》出版至今已近30年,易劳逸教授已于1993年去世,陈晓人和陈瑶光亦先后于2009年和2012年去世,如今斯人已去,写上这篇小文,借以怀念过去的一段往事。对了,陈先生的文章最后写道,蒋介石日记的发表,使蒋家“嫂子红红火火”,但蒋方之谊是小儿子的妻子,而是大儿子的女儿。他们不是同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嫂子,而是“姨侄之争”。原文载于《世纪》杂志2020年第4期责任编辑杨志立新媒体编辑 杨之立编辑助理钟开月世纪杂志唯一官方微信平台
如无特殊说明,本微信内容均来自《世纪》杂志,版权所有欢迎个人转发,请联系媒体授权对于侵权行为,本刊保持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世纪》杂志发行部地址:上海市思南路41号邮编:200020电话/传真:021-53062023电子邮件:wen_shi88@126.com